葉知秋松了口氣，不知是慶幸沒被認出來，還是慶幸她有了個好的歸宿，或許兩者都不是。

他迷迷糊糊離開陸家，背後傳來管家的笑罵聲：“都說驢是打著不走牽著倒退，這禿驢跟驢一個德性，攆他不動，不攆他倒是走開了。”

葉知秋沒有心思再跟他計較，他真想找個酒館痛痛快快醉一場。

沒走多少路，街邊有個小飯館，葉知秋便走了進去。因是午後，飯館裏冷冷清清，老板在櫃臺算賬，見他進來，也沒起身相迎。和尚尼姑的生意，他向來不放在眼裏。往往是一碗清水掛面，有時還要免費施舍，這種生意不做也罷。

葉知秋隨便找一張桌子坐下，說：“老板，拿酒來。”

老板以為自己聽錯了，放下毛筆走來說：“小師父，你要什麽？”

“你聾了！酒！”葉知秋大聲說。

和尚喝酒老板也見過，不過沒見過這麽明目張膽的。生意上門肯定要做，但他還是問：“小師父，你喝酒合適嗎？”

“什麽合適不合適，酒不是給人喝得嗎？人家能喝，我為什麽不能喝！快拿酒來。”葉知秋沒好氣地說。

老板看他風塵仆仆的樣子了遲疑一下說：“小師父，你若要吃面，我倒可以布施一碗。可這酒嘛……”

葉知秋哪會聽不出他的意思，掏出自己的錢往桌上一拍，說：“你這人煩不煩啊，我會白吃你嗎？”

有錢就好說，老板立馬打了一斤散酒來，說：“小師父，要不要下酒菜？”

葉知秋聞了聞酒，說：“換好一些的酒來，別拿這種摻水的酒來糊弄我。有什麽下酒菜統統端上來。”

老板想，咦！我就摻了二兩水，他會都沒喝，怎麽就知道了呢？看來這和尚是個識貨人，還是老老實實把好酒端上來。

很快，桌上便擺上四碟菜，有白斬雞、五香牛肉、鹹水鴨，還有花生米。

葉知秋也不吃菜，一轉眼功夫，兩大碗白酒就到了他的肚子。老板暗暗咂舌，這兩碗足足一斤有餘，而且還是高度酒，換普通人，早就鉆到桌子底下了。可他面不改色，絲毫沒有醉意，看得出經常在偷酒喝。

唉，作孽啊！拿化緣的錢狂吃狂喝，哪象個佛門中人。且問問他是哪個寺廟的，到時候跟廟裏的主持說一下，開除這種敗壞佛門名聲的和尚。他說：“請問小師父在哪座寺廟清修？”

葉知秋又倒了碗酒，瞪他一眼說：“關你屁事！”

老板討了個沒趣，尷尬的笑了笑。暗想，這家夥態度這麽差，一點修養也沒有。萬一喝醉酒了，象花和尚魯智深一樣大鬧五臺山，那自己這小飯館不就被他拆了，還是不要讓他再喝了。可直接不讓他喝，又怕他惱怒。

老板思索一下說：“小師父，九月十九觀音菩薩的出家日快到了，你們寺廟可有什麽安排？”

看似簡單的一句話，其實費了老板不少心思。九月十九觀音菩薩出家日，無論是佛門中人，還是善男信女，都是一個重大的節日。在這一天，善男信女要忌葷食素，出家人更不用說了。老板通過旁敲側擊，來提醒葉知秋不要再喝了。

可葉知秋此時心煩意亂，哪聽得進去，開口又是一句：“我又不是主持，關我屁事啊！”

這和尚實在太粗魯了，哪有這般說話的。老板也生氣了，奪過酒碗說：“小師父，我也是信佛之人。這九月十九不到十天就到了，若觀音菩薩知道我給你喝酒，一旦怪罪下來，那我是萬萬承擔不起。你要喝就換個地方，我這裏不準喝。”

葉知秋很久沒有喝酒了，剛喝出點味道來，酒碗被奪走了。他奶奶的，說得一本正經，哪你剛才為什麽要拿酒出來？他正要破口大罵，忽然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掛在心裏，一時間又想不起來。

老板既然把酒碗收起來了，幹脆連四碟菜一並收起。說：“小師父，我也不收你酒錢了，你到別的地方去吧。九月十九馬上要到了，我還想虔誠地上一柱香呢。”

葉知秋突然問：“老板，今天是什麽日子了？”

老板說：“九月初十。”

九月初十，九月初十，葉知秋暗念幾遍，猛地一拍大腿，自己跟杜先生約定的日子就在九月十一，如果不把陸更生的腦袋準時帶去，周鵬跟薛繼財就有一個要消失了。自己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了！

他恨恨地打了自己一耳光，這家夥太不是東西了，光糾結於兒女私情，把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給忘了，打死你個王八蛋！又恨恨地打自己兩耳光。

老板一旁看著，心裏有些發怵，這家夥一定是喝多了，竟自己打自己，下手還這麽重，半邊臉都發紫了。幸好自己及時把酒奪下來，不然這耳光打在自己臉上，哪不成了青面獸楊志？

老板熟讀水滸，裏面各個人物特征，那是了解的一清二楚。

他也不敢再趕葉知秋出門，也不敢再坐其身邊，招呼都不打，就悄悄溜到櫃臺後面。

葉知秋想了會兒，又感覺救人實在太為難了。陸更生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，自己拿他的腦袋，去換周鵬他們的命，好像說不過去。唉，算了，他們自己犯下的罪行，就讓他們自己承擔吧！不能拿無辜人的命，去換他們的命。這可能是佛門說的，前世債今生還。天作孽猶可活，自作孽不可活，自己拉的屎，還是自己去擦。

再一想，佛門中有一句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。就算平常人要是有難，自己也應該伸手相救，何況是自己弟兄。殺一人，救一人，也說得過去。畢竟陸更生這麽大年紀了，就算不殺他，也沒幾個年頭可活了。反正他是個大善人，象這種善事，他應該會極力支持的。何況他是挖墻腳賊的父親，殺了他可以出口氣。

可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太卑鄙了，倘若英英知道了，她會怎麽想？雖然她跟挖墻腳的在一起，可看得出她對自己還是念念不忘。如果冒然殺了陸更生，反倒可能把她徹底推向陸朝暉。

葉知秋左思不行，右想也不行，最後，他決定去陸府探個究竟。如果陸更生象杜先生所說的大煙販子，自己就毫不猶豫地殺了他。如果他是真善人，那麽自己就闖杜公館救人，能救出來最好，救不出來，三人死在一起，那也是問心無愧了。

老板躲在櫃臺後面假裝算賬，註意力一直放在葉知秋身上。見他一會兒唉聲嘆氣，一會兒又自信滿滿，真搞不懂這光溜溜的腦袋裏面裝著什麽貨色。見他起身離去，這才拍拍胸口，慶幸這個瘟神總算走了。

葉知秋到了家成衣鋪，買了套黑色的緊身衣服，順帶一塊黑布，隨便找個僻靜的弄堂，閉目養神。到了晚上，他換上衣服，向陸家走去。

時值深秋，氣溫已低，路上行人稀少，偶爾有幾個，也是埋頭匆匆趕路。

葉知秋來到陸家不遠處，只見門口停著幾輛轎車，以及一輛卡車。一些黑衣短裝打扮的人，晃悠在大門口，另有幾個身著軍裝、腰挎手槍的士兵筆挺站立著。門口的電燈，在秋風中擺動著，光影不時變幻，顯得異常神秘。

葉知秋暗暗吃驚，這陸更生怎麽跟軍隊也有牽連，只怕這次夜探風險很大。不過既然來了，豈能被這些人嚇退。

他用黑布把腦袋裹住，來到東側廂房的外墻，幾下就竄上屋頂。放眼望去，整個院落一片寂靜，只有幾間廂房有昏黃的燈光透出，院落間貫通的大門都敞開著，過道也有燈光照射。

葉知秋遲疑起來，陸更生居住在哪一間並不知道，如果一間一間查找，這麽多房子要花好長時間，不免會暴露自己行蹤。

正躊躇不決時，最北面一排廂房中有一人急匆匆出來，到了大門口跟人悄聲聊了幾句，又返身進入那一排廂房的最東側那間。從他的身形，

葉知秋辨認出他就是白天那個管家。心想，我正愁找不到地方，你來給我帶路，看來你跟佛門有緣，改天點化你一下。

他俯下身，象只貓一樣快速到那間廂房，雙腿勾住屋檐，一個倒掛金鉤，將頭湊到氣窗口，向裏張望。只見裏面一張小圓桌旁坐著兩個人，一人年約六旬，頭發有些花白，臉顯消瘦。想必此人就是陸更生了。另一人穿著軍裝，因為背對著自己，看不出什麽來。

旁邊站立著管家，他正在說：“老爺，先頭的弟兄匯報，船已經到碼頭了。你看是不是可以讓弟兄們前去接貨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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